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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| 小曾
休假回魔都，已是夜里8点。 我像码头工人，把28寸大号箱子一家三口的臭衣服，迅速清空；满满4大袋的洗衣袋，被嫌弃地放在洗衣台上。洗衣袋摇摇欲坠，我下意识地不安: 又要劳烦妈妈了。
回帝都路上，一路睡不着，在飞机上看完《海街日记》，泪流满面。
妈妈像极了电影里的大姐，毫无存在感和多少自我意识。她的一生，就在为一个、两个家庭付出自己的所有。她爱人的方式，就是照顾好家，做好吃的饭菜，把房间整理的洁白无瑕。
每次回家，饭菜永远是满满当当，7、8个菜是日常。一顿典型的家庭晚餐，99%的时间用在劝各种人夹菜上:
”今天我新做了一个菜，电视上学的.....”
“赶快吃这个啊......”
“你怎么还没有吃这个菜，特别好吃.....”
“你明天中午在家吃饭吗？想吃点啥？”
吃饭时候，我妈永远在盯着饭桌上的每个人，观察对方有没有吃遍每道菜。她像一个神经绷紧的警察，自己顾不上吃饭，眼里全是各种闲散、不明真相的无知群众。
“这条甲鱼，你爸爸买的，120元一条呢！”
“汤好喝吧？别喝多了！给你儿子留点.......”
“你筷子翻翻看蒸肉下面，还有红薯呢.......”
按照我妈的语气表述，我的餐桌智商和智慧，估计不到3岁，永远也只有3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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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自己有了孩子以来，我常常厌倦这种单向度的交谈方式。在我看来，家庭餐桌文化，没有互动的交流，除了敦促夹菜、赞美美食，能谈谈新闻时事也是不错。我们吃整顿饭，节奏都是紧张、急促的，偶尔喝酒放松下，我妈还会时不时关注大家有没有按时夹菜，敦促大家把没有吃完的菜赶紧吃完，为了避免下一顿剩下。
而作为想把餐桌文化改为聊天、进行下一代素质文明教育的我，常常是无用的书生，试图辩驳几下，改变舆论导向，碰到老一代人，马上被镇压。
“吃饭时聊啥天呢？赶紧吃饭，别扯闲事！。”
很久以后，我才意识到，餐桌和厨房是父母这一代最大的阵营和主战场——我，只是餐桌上的过客；而妈妈，已把一生都奉献给这里。
全家人坐下来吃饭，吃她做的菜，满满地吃光，她的爱就被理解了。
这种方式，不需要互动。
唯一的表白，就是 “好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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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妈妈是弃儿。
出生时，即被父母抛弃，放在了重庆黄角坪某个角落。外公发现了她，之后又收养了一个男孩。接下来，外公、外婆又生育了一双儿女。
我妈成为老大，是家里的顶梁柱。小时侯，外公常常向我夸赞我妈勤劳、懂事，照顾弟妹。很小的时候，她知道自己是弃儿，就加倍地在家洗衣，照顾弟妹。文化大革命，下乡当知青，她来到我出生的小县城，认识了我爸，再也没有离开。外公曾经帮她搞定回重庆的工作，她也没有回去。也许她一直在找自己的家，在西南偏东一隅，她找了一个有上进心、长的很帅的男人，开花结果，再也没有想回重庆了。直到退休，她才真正回到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。
因为是学霸和老大，我打小被当作男孩子来养。我只关注自己的小世界，吃饭、穿衣从来没有考虑过。
母亲过于能干，过于爱干净。大夏天，她一定会把四室一厅的房子，以发洪水的姿态，用桶和水管把磨砂地面冲洗好几遍。我想念家里发大水的每个夏天，想念午睡后有冰镇西瓜的日子。在少女时代，我一直在过度精心的照料下长大。以至于不爱干净、邋遢、粗心大意，成为我的人生标签。
妈妈爱我。在我整个少女时代，都穿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她亲手编织的毛衣。可惜我毫不在意自我形象，直到如今，看到我打扮很难看时，她总是忍受不了吐槽几句。
也许我过于敏感，很早就认识到自己和她一样，不是一个漂亮女人。我和她一样，苹果体型，眼大胸大腿细，但腰粗、肚子大。
妈妈丝毫不柔弱，做事风风火火，一天三顿饭，晚上还要边看电视边编织。她没有时间管我的学习，也没有时间变得温柔一些，永远在催我们起床、吃早餐，忙忙碌碌自己上班去。她以她的姿态，让我变成了和她类似的女性。
她缺乏女性的娇柔，虽然也爱打扮，发型永远是城里女人一样，三天两头要烫、要染。我和她几乎长的一模一样，从脸蛋到身材，一样普普通通；更糟糕的是，我还是高度近视。
在镜框下，我度过了一个学霸应该走过寂寞的、单相思的少女时代。偶尔有追求者，我觉得那是个笑话。
我总是低估自己的女性气质，也像妈妈一样粗声粗气对待自己和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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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夏天，在我的家里，一个穿着裙子的老太太在厨房厅堂忙乱，纤细的小腿，乌黑发亮的卷发，比例永远体面的裙子，干干净净的气息。我忽然意识到，我并不了解母亲：
她有着她恰如其分的美，她在60多岁的年龄里。那种美、芬芳和尊严，我从来没有仔仔细细打量过。
我还是少女时期那么自私，忙活着自己，从没有以一个女人的角度，去赞美过她。她的审美趣味，我从来没有研究过，只是自己喜欢什么，就给她买什么。陪她逛街，多半是拿自己的相对年轻和审美趣味去碾压她。
在一辈子朴实的她看来，我过着华而不实的女性生活： 总是喜欢买一些压根用不上的东西，譬如鲜花，乱七八糟的盘子；买来了的衣服，又贵又难看；请客吃饭，也不会点菜.......
在生活常识方面，我常常败给了能干的母亲，我永远不知道家里各种各样的洗涤用品，不同毛巾的清洁使用功能，各种酱油的烹饪用途——只要有她和父亲在，我还是3岁的孩子，只会买又贵又难看茶具和鲜花的大孩子。
我爱三天两头往客厅、卧室和卫生间放鲜花。
妈妈讨厌鲜花腐烂的味道，让我自己清洗。由于我三天两头不在家，干脆买来干花放客厅。可是薄薄脆脆的干花，她也忍受不了，因为会掉花粉，于是乘我不在，悉数扔掉。然后，我又开始一周买一次鲜花........
她知道我的痛点，碾压我时，总是说，“你喜欢花，那有本事自己打扫干净.....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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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相貌和脾气，我和这位女人如此不同。对生活的看法和理解，我们从来没有一起探讨过。
她一辈子忠于家人，却很少看到她谈论自己和过去；她的爱情，我也不甚了解；我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，除了一次相亲外，还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。
人到中年，我回头来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女人，反省自己是否对自己的相貌和人生尽力了。而有她在的时候，我常常还是会自卑。与生俱来的基因总是告诉我：“我从没有高于过母亲，也没有真正理解过她”。
她是那种低到尘埃里的女性。
南瓜不说话，默默地成长。
我像她，但也不是..........
我希望像她，也不全是.......
我拼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，偶尔仍回到她的生命轨迹里去。
生命如此奇妙。
我只知道，我们是一对母女，这真不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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